堂室之禮

古人在室內(nèi)很講究坐次。因為奧在四隅中最尊,所以在室內(nèi)以坐西向東的位置為最尊,其次是坐北向南,再次是坐南向北,坐東向西的位置最卑?！抖Y記·曲禮上》:“席南鄉(xiāng)(向)北鄉(xiāng),以西方為上;東鄉(xiāng)西鄉(xiāng),以南方為上。”這是就幾個人同一張席上而言的,但與上述的室內(nèi)擺席的尊卑次第相合?！妒酚?/span>·項羽本紀》中“鴻門宴”的坐法就是一幅完整的清清楚楚的位次圖:“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。項王、項伯東鄉(xiāng)坐,亞父南鄉(xiāng)坐-亞父者,范增也,張良西鄉(xiāng)侍。”這個宴會是在軍帳中舉行的,其排列方法一如室內(nèi)。項羽自坐東向,是其自尊自大的表現(xiàn);范增雖是謀士,卻號稱亞父,因此南向,司馬遷偏偏在這里加上對“亞父”一詞的注解,也有說明他何以南向坐的意思;劉邦北向,說明項羽根本沒把他當(dāng)成客人平等地對待,其地位還不如項羽手下的謀士;張良的地位更低,當(dāng)然只能西向,而且要加一“侍”字。樊噲后來進入帷帳,因為他只是個車右,所以連個座位也沒有,只能隨著張良在最卑的位置,而且站著,給他酒,也只能“立而飲之”。在這個席面上項伯最不好安排。他是項羽的叔叔,在家里他尊,在軍中則侄兒尊,只好稍加權(quán)變,與項羽同坐東向。按照上述的席“東鄉(xiāng)西鄉(xiāng)南方為上”的原則,此時項羽應(yīng)該坐在那張席的右端，也就是奧之所在，項伯坐在左端，也就是靠近范增的位置。

我們試按照“鴻門宴”的位次去驗之文獻，都是相符的。例如《史記·魏其武安侯列傳》：“〔武安侯〕嘗召客飲、坐其兄蓋侯南鄉(xiāng)、自坐東鄉(xiāng)，以為漢相尊，不可以兄故（緣故）橈（曲、指不守規(guī)矩）。”看來田蚡對其兄長的胸懷還不如吸羽。又《南越列傳》：“〔南越〕王、王太后亦恐（呂）嘉（南越國相）等先事發(fā)（指叛亂），乃置酒，介漢使者權(quán)謀誅嘉等。使者皆東向，太后南鄉(xiāng)，王北向，相嘉、大臣皆西向侍、坐飲?！边@是把最尊的位置給了漢使，讓一向獨持國柄的呂嘉坐在單位，多少帶點羞辱的意思。又《淮陰侯列侯》：“于是有縛廣武君而致戲（同麾）下者，〔韓〕信乃解其縛、東鄉(xiāng)坐，西鄉(xiāng)對，師事之。”與此相反，《絳侯周勃列傳》：“勃不好文學(xué)，每召諸生說士（游說之士），東鄉(xiāng)坐而責(zé)之：趣（同促。等于說快點）為我語！”則周勃是以長者、尊者、教訓(xùn)者自居了。

古人所立的一些規(guī)矩，一經(jīng)被儒家吸收并被寫進經(jīng)典，便都神秘化了。其實如果聯(lián)系古人生活的環(huán)境、條件來考察，其中不少都是生活中的必然現(xiàn)象，是合理的。例如《禮記·曲禮上》規(guī)定：“將上堂、聲必揚；戶外有二樓，言聞則入，言不聞則不入?！薄笆套陂L者，屨不上于堂?！鄙咸弥氨叵葥P聲者，是讓室內(nèi)的人有所準備，如果有人在私語，可以不被碰見。戶外有二屨言聞乃入，道理是一樣的，聽得到室內(nèi)的談話聲，說明室內(nèi)二人沒有談機密事，便可以進去，否則便有竊聽之嫌，弄得雙方尷尬。屨不上堂也是對的?？追f達正義：“長者在堂而侍者屨賤，故脫于階下，不著上堂；若長者在室則侍者得著屨上堂，而不得入室?！逼鋵崒詹簧咸?、入室，并不在于鞋的高貴與卑賤。鞋上帶著泥土，會使堂室地面不潔，人們席地而坐，衣服也會弄臟；再說堂上室內(nèi)坐著許多人，身邊放著一堆鞋，總是不雅。正因為如此，所以在起居條件沒有徹底改變時，這個規(guī)矩一直被嚴格遵守。在第一編中我們曾經(jīng)提到《史記·蕭相國世家》所記載的劉邦特準蕭何“帶劍、履上殿”事，這也說明在通常情況下是不能穿鞋上殿堂的。這種特賜的條例為后代帝王所沿用，如《資治通鑒》卷一八五：“春，丁未朔，隋恭帝詔唐王劍履上殿，贊拜不名（向皇帝行禮時不自稱名）?！边@同樣也說明直至隋唐大臣上殿還是要脫屨的。

（許嘉璐《中國古代衣食住行》）